雨霁晴川

采莲深处步云间【番外篇】离合

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潮湿。天刚蒙蒙亮，清晨氤氲的湿气将云深不知处的道路衬得更加朦胧，林中不时传来几声鸟鸣，隐约还能听见草丛深处那些小昆虫的叫声。

而在此时，一处不甚显眼的灌木忽然窸窣地晃动起来，接着竟从中钻出了一个白衣翩翩的小少年。那少年抖了抖袖子，将不小心带上的余露未干的叶子清理下来，然后笑着朝不远处的屋子走去。如果细心的人会发现，在他刚刚经过的那方灌木丛后，还藏着一条长长的小路。

蓝涣与蓝湛的住处虽相隔不远，但蓝涣每次都喜欢抄些更近的道路，尤其是当他发现穿过这处树林直通弟弟的住处后，便果断地弃大道改走小道，久而久之那被他时常经过的地方都不怎么长草了，自觉地形成了一条路。甚至后来连蓝湛都放弃走大道，干脆直接走小路到达他兄长的住所。而那树林又不常有人走动，于是这条路的存在就成了兄弟俩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小蓝涣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连路过的弟子都能感受到他周围洋溢着喜庆的气息。而他们也都明晰其中的原因：今天是蓝家二位公子去龙胆小筑探亲的日子。

＂阿湛，可准备好了吗？＂迈上石阶，少年轻扣了扣门。

少顷，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同蓝涣模样极为相似的小公子，不过因年纪稍小，身形上比蓝涣小了几分，而瞳色也不似他兄长那般温暖，浅浅的琥珀色眸子略透清冷，却同样干净澄澈。只见他行至蓝涣身前，轻轻地道了声：＂兄长。＂

＂阿湛，今日我们要去龙胆小筑看望母亲的，你的课业可拿去让叔父审阅了？若是没有的话，我们先去叔父那里。＂蓝涣温声询问道。

＂已完成，昨日便送去了。＂蓝湛仰头望向兄长。蓝涣早已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期待与急不可耐。

他笑着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接着牵起他的手道：＂如此，我们便直接过去了。＂

小蓝湛任由兄长牵着，乖乖地跟上他的步伐，低低的＂嗯＂了一声。

自蓝夫人嫁入蓝氏已有八年之久，而自二公子蓝湛出生后不多时，蓝宗主便与夫人分居并闭关至今；蓝夫人也将自己关进了龙胆小筑，足不出户。其原由不明，到现在恐也只有蓝家长辈知晓，却无一人敢透露，以至蓝家两位小公子从懂事起便脱离了父母的怀抱，几乎全由叔父蓝启仁一手养大，只有每月初旬才被允许去云深后山看一次母亲。

由于机会难得，所以蓝涣每到日子便兴奋的天未亮就出门去寻弟弟了，谁知蓝湛比他起的更早，甚至有几次他到的时候就已经看见弟弟站在门口长廊上等候了。那时蓝涣便明了，虽然二人都未曾言语过什么，但母亲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同样深沉且重要着，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存在。

……

＂阿涣、阿湛，快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蓝夫人欣喜地向他们张开双手，蓝涣即刻拉着小蓝湛迎了上去。

于是蓝夫人一手牵起一个走进房去。

＂阿湛怎么长不高呢，还是个小豆丁的样子。＂蓝夫人将小蓝湛抱在腿上，盯了半晌，揉了揉他的发顶。

＂阿娘，这才一个月，您自然看不出什么了。＂蓝涣笑着说，＂等日后弟弟长大了，必定是十分高挑出众的。＂

＂那是，也不看看谁生的。＂蓝夫人一脸得意地骄傲道，＂我的儿子，日后自然个个都是美男子。＂随后她戳了戳小蓝湛婴儿肥的脸蛋，调笑道：＂阿湛，你说是不是？＂＂……＂小蓝湛禁不起母亲的逗弄，似是被这样的举动惹恼了，他立即转过头去，耳根却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来。

＂啧啧，就是性子冷了些，不好不好，女孩子可不喜欢这样的。＂蓝夫人继续打趣道，＂阿湛，你笑一个好不好？嗯？＂

小蓝湛不吭声。

＂阿湛，哥哥给你糖吃，你笑一下好不好？＂小蓝涣也加入了调逗弟弟的队伍中。

＂……(T^T)＂小蓝湛使劲摇了摇头。

＂噗嗤，＂蓝夫人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起身去柜中拿出了早已备好的点心分给他们兄弟俩一人一块，剩下的便搁于案上。

＂谢谢阿娘。＂蓝涣接过那块精致的糕点，有些小激动，毕竟只有在去龙胆小筑和为数不多的夜猎时，才有机会尝到除了蓝家药膳以外的食物。

＂阿涣，前不久的云梦清谈会你去了吧？＂蓝夫人重新将小蓝湛抱回怀里，突然笑眯咪地问向他。

＂去了的，＂蓝涣正看着弟弟一小口一小口的专心咬着点心，听到母亲忽然提起这个，便抬起头问：＂阿娘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蓝夫人顿了一下，然后绽出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快和阿娘说说，阿娘给你找的小夫人如何呀(⁎⁍̴̛ᴗ⁍̴̛⁎)！＂

＂？……咳咳！！＂蓝涣刚想尝一下糕点，听了母亲语出惊人的问话后差点将面粉呛进喉咙，连忙掩袖擦拭，蓝夫人也赶紧伸出手来帮他顺气，一时间二人都手忙脚乱的，引得小蓝湛扭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们。

＂阿娘怎么突然这样问……＂待小蓝涣缓过来些后，对母亲颇感无奈道。

＂这门亲事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来的，我总得知道进展如何吧？＂蓝夫人咂了咂嘴，＂万一不小心我儿媳看上别人了可怎么办？＂

蓝涣望着自家母亲瞎着急的模样，低头思考了片刻，缓缓道：＂江姑娘，很好。＂

蓝夫人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自家儿子这是开窍了？于是她又不依不挠道：＂怎么个好法？＂

＂她……很懂礼，很稳重……很……活泼，她还请我吃莲蓬和排骨汤。＂小蓝涣根据回忆总结道。

蓝夫人越听越糊涂，……这到底是稳重还是活泼（；￣ェ￣）？矛盾哎！

而蓝涣没注意到母亲此时神奇的表情变化，继续回忆道：＂她后来说要放风筝，然后还要带我们去林子里喂兔子……＂

＂等等，‘我们’是什么意思，除了你们还有谁？＂蓝夫人一下抓住了关键词，即时打断他的话。

＂哦，忘了跟您说，那几天里都是江姑娘领着我和金公子去参观的。＂

＂金家的？！哪个金公子？＂

＂就是金子轩小公子。＂蓝涣如实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去了！

蓝夫人就算是未出户多年也知道兰陵金氏主母同那江家夫人的关系甚密，如果不是在江家小姐刚出生不久她便急着将那亲事订了去，现在江氏的娃娃亲和哪家就说不定了。

而更让她担忧的是，这门亲事还是待定的。如果儿子没抓住人家姑娘的心，让她同别人跑了去，自己的心血就白，费，了！

＂涣儿，追妻之路非同一般，你任重而道远呐。＂停止了一番丰富的思想活动后，蓝夫人得出了这个结论，凝视了自家儿子半晌，语重心长道。

＂额，涣儿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小蓝涣声音低低道，＂不过，我知阿娘大概是想让我和江姑娘好好相处，我会努力的！＂他抬起小脸，仿佛在下一个重要的承诺。

嗯，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并不笨嘛！

孺子可教，吾心甚慰也。

蓝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忘了补充：＂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小姑娘那么盛情招待你，你千万要回应些才好，姑苏那么大，随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抓一大把，你不时便寄一些特产过去，且问问人家喜欢什么，你也托人送过去，哦，别忘了附上亲笔信，方显诚意。＂

听着自家母亲又止不住的唠叨模样，蓝涣失笑，心中却腾升出一股暖意，久久不散。面上连忙一一应着，并笑着再三保证回去便写，这才让蓝夫人的语气缓和下来。

蓝涣稳定了母亲后，不由瞥了眼在身旁一直很安静的蓝湛，却只见他抿着嘴，目光投向案台，不知在想什么。见此，蓝涣眉稍一挑，笑意愈强。

＂阿湛，你先去门外等我片刻，我马上就来。＂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蓝涣突然道。而蓝湛虽稍露疑色，却也还是照做了。

待门重新合上，蓝涣行至母亲身前，小心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打开，里面裹着一瓶小巧的药丸。

＂这是父亲托我带给您的清草丹，说是能治疗您的咳疾。＂他顿了顿，又说：

＂父亲他，很想见您。＂

＂……我知。＂

＂那您……＂

＂阿涣，这世上有些事情一旦做了便不会再有回头路可走，你是蓝家未来的家主，日后的每个决定都要慎重，责任，后果，家族密切相连，这些，你需谨记。＂蓝夫人鲜少地露出严肃的神态，嘱咐着面前不过八岁的蓝家少宗主。

＂孩儿谨记母亲教晦，定不负家族所望。＂蓝涣深鞠一躬，郑重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阿娘永远支持你们。＂

永远……支持你们。

多年后的一天，蓝宗主依旧顺着那条林间小路来到静室，即便他的居室早已换了位置，但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选择这条路线。

＂忘机，可起了？＂门扉轻响。

依旧是片刻，门开。

＂兄长。＂蓝忘机轻声问好，目光却瞥向了他手中提着的东西。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蓝曦臣浅笑着将食盒打开，取出一块桂花糖糕递入他手中，自己也拿了一块，剩下的置于案上。

＂兄长这是……＂蓝忘机愣住了，儿时淡忘的记忆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不记得了么，＂他依旧笑若春风，仿佛早就看透了一般＂当时在龙胆小筑里，我便知你喜欢吃这个。＂他咬下一小口，品味道，＂可惜当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日后更是忙得焦头烂额，这种糖糕的味道非是产自姑苏，我可是寻了好久才找到的。＂

＂何处？＂蓝忘机问，同时也为兄长超群的记忆力小惊，二十多年前的味道，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在母亲家族的地界。＂蓝曦臣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当年父亲夜猎时，去的便是那处地界。＂

＂兄长不必介怀，往事已矣。＂蓝忘机垂眸，目光落在那久违的点心上时，终是温润起来。

＂眼下，您更应该珍惜身边人。＂

＂忘机说得在理，＂蓝宗主笑着起身，理了理衣袖，道：

＂一月未归，你嫂子此刻应该等急了。＂

蓝忘机亦起身，送别兄长时向窗外望去。

雨霁云开，终是拨云见日，万里晴川。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句，给我自己打广告哈哈哈～喜欢请多多支持哇！(话说本来想发个刀结果却竟然有些温馨是为什嘛？！(#ﾟДﾟ)】